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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2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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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這一日,懷真因昨晚歇在府中,早上便去看過小瑾兒,因明日家中尚且有事,便欲早些回去,因對唐夫人說:“這兩日的事兒都妥當了,昨晚上我寫了個冊子,是年下來往素日該辦的,太太只拿著叫吉祥他們打理就是了。三爺看著也一天好過一天,太太自管放心。”

唐夫人雖則放心,然而聽她的意思,卻又不像是好話,忙握住手說:“這是何意?”

懷真笑了一笑,道:“明兒我家裏有事,太太是知道的……只怕會忙個幾日,不能過來了。”

唐夫人卻知道……心下為難,然而轉念一想,總讓懷真這樣來往也不是體統,倒不如慢慢地再規勸唐毅,只叫他去請……未必不會破鏡重圓。

當下點頭道:“知道了,你且去罷,好孩子……這幾日又苦了你了,只是你家裏那件事……也是沒法子的,你且保重些身子、不必太過傷懷了才好。”

懷真答應了,又抱著看了小瑾兒片刻,低頭在他臉上親了口,別了唐夫人,出門而去。

原來懷真這幾日往來,未免遇上旁人又要多話,便並不把正門出入,只從側門來往罷了。當下笑荷陪著,只要穿過花園過去。

這會子正是隆冬,地上有些殘雪未消,花園中幾株雪梅開的正好,芬芳郁馥,沁人心脾。

懷真不由放慢了步子,轉頭顧盼,見那梅瓣如雪,梅蕊沁芳,簇簇擁擁在一塊兒,就像是用冰屑雪片堆砌出來的一般,玲瓏剔透,精致絕倫,偏又天生暗香侵送,真真兒只有天公妙手才能造就的。

懷真挪步其中,看了半晌……雖愛極這樣清妙出塵的絕美之境,然沈浸觀賞之時,心中不由想到……以後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著了,一念至此,面上不由便多了幾分憂傷之意。

如此默默地又看了一會兒,便扶著一棵梅樹站定,微微閉上雙眸,緩緩地籲了口氣。

正欲斷念離開,睜開雙眸之時,卻見前方梅樹底下,站著一道身影,身著大紅織錦金線盤紋的仙鶴官袍,頭戴著進思盡忠、退思補過的嵌金壓寶忠靖冠,雖是大病一場,依舊無減昔日威儀,因略消瘦了幾分,卻更顯得多了些許凜然冷意,越發叫人一見生畏、不敢直視了。

懷真一怔,微微屏息,手也無端握緊了些,剎那間竟不知是退是進,該是何等表情,然而卻也不容她思量,只在他出現的一剎那,她的雙眸便難離開他身上半分了。

冰雪之中,雪梅之下,她身上披一件半舊的淺藍色暗花紋緞子鬥篷,裏頭是珍珠白的綢子襖,底下是蒼煙灰的綾子裙,的從頭到腳,通身一色的素。連臉容也是如雪一般,只是櫻唇不點仍朱,而雙眸盈若秋水,只眼角隱隱地紅。

兩個人只隔著數步站定,誰都不曾開口言語,一陣晨風吹來,白梅紛紛舞落。

這次第,當真是:別來春半,觸目柔腸斷,砌下落梅如雪亂,拂落一身還滿。

紛亂的梅瓣自兩人之間如雪飄落,也淩亂了彼此的視線。

片刻,唐毅舉步往她身邊兒行來,懷真見的分明,竟忍不住想要後退,他或許並非有意,然而此刻靠過來之勢,卻叫人難以安靜自持。

懷真不由腳步一動,不成想雪地裏站了半晌,腿腳都有些僵了,忙擡手扶住梅樹。那只傷著的手卻仍是不敢擅動,勉強掖在鬥篷中。

唐毅一直走到她跟前兒才止步,此刻他的面上卻也並無什麽表情,只是默默地望著她。片刻才問道:“是要回去了?”

懷真定了定神,垂眸不去看他,只道:“是。”

唐毅微微點了點頭,道:“也好,回去罷。”

懷真不知要說什麽,也不知他是何意。只好道:“既如此,我告辭了。”

她邁步要走,正要經過他身邊兒的時候,唐毅忽地又道:“從今兒開始,別再來了。”

懷真聽了這句,雙眸緩緩地睜大,死死地盯著眼前地面,卻見他的官袍一擺隨風掠過,那火紅的一抹刺痛了她的雙眸,仿佛一瞬間什麽也都看不到了。

風颯颯,雪亂舞,梅花亦也淩亂了,兩個人背面站著,誰也不曾看對方一眼。

最後,是懷真點了點頭,道:“是。”一步往前邁出,卻又停下,用力深吸了口氣,才舉步去了。

唐毅站在原地,聽到她腳步聲淩亂慌張,聽到笑荷匆忙問:“怎麽了……”聽到兩個人漸漸離去,此刻萬籟俱寂,仿佛天地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人。

忽然之間,偌大的梅樹無風而動,一樹雪梅狂舞墜落,如下了一場急雪,雪落了唐毅一頭一身,他理也不理,收手回身,仍也去了。

話說懷真同唐夫人提過這兩日家中有事,怕不能再來……當時唐夫人也並沒多說,只因此事,卻是李霍的後事。

因雙方海上交戰,連戰船都因被炮火擊中,沈懸海底,因此自然無從找尋……只長平州那邊送了幾件李霍的遺物……並應玉收拾了幾件他的衣裳,權當是棺殮了。

因皇帝有旨意,京城三品及三品以下的文武百官,皆得吊祭送行,是以這一日,不管是京內或者幽縣,處處皆白幡連天,哭聲動地,路上有王公大臣們擺設的祭棚不說,也更有許多百姓自發前來送別,這情形,竟像是當初遠征沙羅而亡、送別孟飛熊將軍的場景。

當初李霍也在送別隊伍之中,心中未嘗不也是想著,有朝一日,亦如孟將軍般,能夠馬革裹屍,為國盡忠,如今……也算是:毅魄歸來日,靈旗空際看!

唐紹,淩絕,應佩春暉以及李霍素來交好的一幹軍中眾人,上到二品大將軍,下至不上品級的參軍校尉等,足有二三百人,盡數前來送行。

淩絕雖然從來都是個冷的,卻也雙目紅腫,更不必提應佩春暉等,已是哭的無法自禁。

因狗娃年幼,李準便代替狗娃,摔瓦捧靈,一路相送。

雖皇帝旨意只命三品官員及以下盡來,然而朝中許多一二品大員也都自發來到,一來是敬重李霍壯烈,二來也是因應蘭風之事,先前大家都彼此相好,只因鎮撫司一遭,眾人各種顧忌,因無法挺身相助,甚至有人誤解應蘭風的……因此都也借著這個時機,前來致意。

因此這一場,竟是滿城驚動。

而別人尤可,應玉跟李賢淑早已經哭的又死去活來,懷真本守著母親,不時又勸慰扶持應玉,不料眼見眾人一片哀慟,不免觸動她的心事。

又想起小時候的舊事,同李霍在泰州相處的種種……及至上京,他相待的種種,音容笑貌,宛若在眼前,從此卻天人永隔,再也不能如昔日……

漸漸地,竟也禁不住,只顧掏出帕子,竟也大哭不止!這時侯,竟也恨不得隨李霍而去,一同死了,倒是幹凈。

王浣紗在旁相勸,卻也無用,因見是這樣的情形,不免也想起自家的家事來……當初事出突然,竟連個拜祭的時候都沒有,哭也沒處哭去,如今,一時也忍不住了,便趁機也大哭一場。

有許多各府的女眷本是來吊祭垂問的,見狀,都也不由垂淚。

正在上下悲慟,難以自禁的時候,卻有一人過來,相勸李賢淑跟應玉,又來至懷真身邊,見她哭的那樣,便道:“懷真,李霍臨去都還惦記著你,倘或你為了他哭壞了……叫他怎麽安心自去。”

懷真已看不清人,只聽聲音,知道是郭建儀,卻因哭的昏沈,已不能擡頭了。

郭建儀又叫丫頭們扶著她進內,不許她再這般啼哭下去。

懷真去後,郭建儀便又出來,照管上下各色事宜。只因應蘭風身子仍是不佳,只勉強出來應了一會兒,因見這般場景,自然也不免傷心,無法理事。

應佩雖有能力理事,只因跟李霍關系素來極好,因此只顧傷懷大哭,竟無法應酬。

餘下只有王曦,同郭建儀,再加上王浣紗的夫婿程公子三個人,還能裏外照應,如此才使得。

郭建儀勸過李賢淑等,便出來,同王曦又商量著說了幾句,忽地聽人說道:“禮部唐尚書跟眾人來拜祭。”

一擡頭功夫,便見唐毅跟幾個禮部眾人前來。郭建儀跟王曦均是一怔,旋即雙雙迎了上前。

唐毅上前,親上了香,燒了紙,悼念了會兒,才退出來,見應蘭風不在,便問起來。

郭建儀道:“表哥身體欠佳,方才入內去了,我叫人領尚書大人前去就是。”

唐毅想了想,淡淡道:“不必了,也沒有要緊之事,且讓應大人好生休息便是。”說完之後,竟行了禮,自離去了。

郭建儀將見他臉色冷淡,舉止雖然有禮,卻透著疏離,心中早已經詫異,連王曦也說道:“為什麽覺著……唐尚書跟咱們疏遠了呢,難道是因為跟妹妹和離了的緣故?”

郭建儀蹙眉道:“他的心思向來深沈,誰又能猜得到。罷了。”

話說唐毅離開了應府,自回了禮部,思忖半晌,便命人把陳基喚來。

頃刻陳基來到,行了禮道:“大人喚我何事?”

唐毅問道:“聽說你素來跟那王浣溪走的甚近……不知如何?”

陳基臉色一變,忙低下頭去:“也並沒有什麽別的,只是她很有好學之意,屬下便同她見了幾次,無非是借她些家中藏書罷了。”

唐毅知他心意,道:“不必驚慌,我非問責……只是,你同她也算熟絡,可知道她是什麽心性為人?”

陳基見問,才微微擡眸又看向唐毅,見他面沈似水,無悲無喜,他認真想了會兒,便說:“是個聰明能悟的性子,學的也甚快,只不過……”因遲疑著,不知該不該說。

唐毅道:“你說。”

陳基道:“上回大人吩咐我……把淩鎮撫使要用人的消息透露給她,那時屬下還不明白……後來見她一心想要到鎮撫司去,後來又跟隨了鎮撫使,屬下才明白大人的心意,然而大人既然有此意,只怕也明白王浣溪的為人,她從聰明,行事超出常俗,可心性偏激,只怕並不是那種……”

唐毅淡淡說道:“不是那種賢良淑德的好女子?”

陳基苦笑,道:“倒也不能就說她壞。”

唐毅覷著他,陳基素來不在這些上頭留心,如今竟跟王浣溪破例相處這多日……唐毅便道:“你可知,在我的眼裏,其實並沒有什麽好壞之分。”

陳基一楞,擡頭看他。

唐毅忽地道:“你去把她叫來。”

陳基越發意外,拱手答應了一個“是”,要走的功夫,卻又停下,回身遲疑著說道:“大人方才的話,屬下隱約明白,當初大人叫我去跟她接觸,我發現她……仿佛對大人有那種心思,因也說過,在大人心中,不會有別的女子……”說到這裏,就見唐毅眉峰輕輕一動。

陳基忙停口,又道:“屬下原本同她明說過,在大人眼中,只有那種能效力辦事之人……當時她大概是因了這句話所激,故而一心要去鎮撫司,想做出些事兒來……”

唐毅聽他說到此,便道:“不必說了,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,只管去叫人。”

陳基見是這樣回覆,只好低頭領命而去。

且說陳基來到鎮撫司,王浣溪聽說,便忙出來相見,聽了來意,大為驚喜,抓著陳基問道:“果然是唐大人要我去的?可知道為了何事?”

陳基見她滿面喜色,冷道;“不知。”

王浣溪笑道:“罷了,何必問你,快帶我去就是。橫豎我待會就知道了。”

陳基越發悶悶,哼了聲道:“你何必這樣高興?只怕找你沒有好事。”

王浣溪道:“肯找我,這已經是好事了。用你多嘴?”

陳基忍不住道:“我是好話提醒你……上回你僥幸無事,可也畢竟吃了一場驚恐,難道立刻忘了?這回,只怕是大人看你經過了這場,故而還想派你什麽,只怕更加兇險,你只有一條命,且惜著點兒罷!”

王浣溪忽地打量他,陳基道:“你看我做什麽?”

王浣溪笑道:“你可是在為我擔心不成?這可是唐大人的命令,你竟對我說這些?你不怕唐大人知道了動怒?”

陳基心中一震,自知失言。皺皺眉說:“我是看你可憐,才好心提醒,你反而狗咬呂洞賓?”

王浣溪道:“我怎麽可憐了?”

陳基道:“明知道人家要利用你,你還上趕著這麽興頭?且今兒應府內發付李將軍,一概人等都悲慟難禁,你倒是無事人一樣,也不回去看一眼。”

王浣溪道:“我知道我回去……也幫不上什麽,何況他們見了我反而生氣呢,倒不如不去討嫌。”

陳基見她如此薄情,不由苦笑。

王浣溪又道:“且利不利用的,也看各人的說法,譬如你也也是在禮部效力,被大人使喚,如此也可說是被利用著罷?何必只說我,何況,別的人求著利用都還不能的呢。”說著,竟又喜歡的笑了起來。

陳基又聽這些話,也知她是飛蛾撲火,多說無益。

當下領著王浣溪來到禮部,入內見了唐毅,陳基往外之時,聽唐毅問道:“你在鎮撫司這許多日了,可都學了些什麽?”

王浣溪有些忐忑:“鎮撫使讓人教了我好些,什麽刺探,追蹤……等等許多……只不大派我出去。”

陳基無聲一嘆,站在門口,袖手靜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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